我曾经想念过你七次
十七岁的樱井翔睁开眼睛。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水纹在窗户上张牙舞爪地乱爬着,他觉得闷,起身打开了窗子。
只一条小缝儿,风就得了可趁之机,裹挟着雨滴倒灌进来,他忙不迭地去护桌子上摊开的数学卷子,劣质的纸质禁不起一点水,樱井翔只是手慢了一点,卷子上蓝色的笔迹就悠悠地晕开了一大片。
“我靠。”他认命地去关窗,觉得自己折腾了这么一会好端端地搭上了几张卷子,宛如一个智障。
小智障在窗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抬眼向窗外看。
大野智站在楼下,仰着一张被淋得乱七八糟的小脸,裂开嘴露出一嘴的小乱牙。
雨越下越大,像要吞噬一切。大野智抬手,用力地在雨中挥了挥,然后他就转身了。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他在一片混沌中越走越远。
樱井翔闭上眼睛。
是了。就是这样。
他面无表情的收起写得工工整整的卷子,把窗户开到最大。
那天没有下雨,甚至连一点风都没有。
那天,也没有一个站在楼下满眼都是盈盈的笑意的大野智。
——你会怎样想念一个人?
我曾经想念过你七次
first
樱井翔再次看见大野智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年。
那天樱井翔刚下了直播,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没修好,他就摸着黑慢悠悠地走着,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掏钥匙,脚边的踢到了一个说不上软也不怎么硬的东西。
主播大人有点生气,邻居欺负人啊,怎么着垃圾还往别人家门口倒的啊。
于是主播大人使劲地踢了一脚。
“……啊……”
樱井翔瞬间蹦高了。
他抄起走廊里的灭火器,声音抖得不像样子,“谁!”
“……樱井翔你把那玩意放下,那玩意打人挺疼的。”那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张嘴了,“是我。”
“你谁!”
然后大野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灯举到自己的头下边,“就是我啊。”
樱井翔看了看他笑得森森的白牙,“嗷”的一声就把灭火器扔过去了。
正中目标。
灭火器砸得准,砸到大野智面门上登时那人就没了声,樱井翔扑过去又是掐虎口又是挠人中,怀里的人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浑身上下往外冒着寒气,整个人跟冰棍一样直挺挺地躺在樱井翔的怀里,要不是还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樱井翔已经准备好背上尸体去自首了。
警察同志。我拿灭火器把我同学打死了。
啧。
睡着的人总是如死猪般沉重,樱井翔流着面条泪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唾弃自己。
怎么不长记性呢。怎么一见着这个人就智商下线呢。
丢不丢人。
丢不丢人。
樱井翔第一次遇见大野智的时候,的确是挺丢人的
小学六年级那年樱井翔跟着父母搬到这个城市来,背着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就来大野智就读的这所小学报了到。
这事,其实本来和大野智没什么关系的。
樱井翔进了1班,大野智在2班,两个班中间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过道,平时人来人往的连个照面都打不了几回,直到有一次。
那天大野智已经背好书包准备出校门了,颠颠地走了有五米路,一个心血来潮就去后边操场旁边那片小草地遛了一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樱井翔被小姑娘告白的事被大野智撞见了。
小姑娘穿着粉嘟嘟的裙子,两条肉呼呼的腿火腿肠一样杵在草地上,“翔君,我喜欢你。”
大野智躲到墙后面,探出个脑袋望着。可以的,这不是我们班的姑娘吗。
视角问题,樱井翔正好正对着大野智站着。他穿着黑色的小短裤,一截白白小腿没在一片墨绿的草里,显得他整个人像是用墨笔勾边出来的一样,衣角随着夏日的风飘呀飘的,大野智抬起脏脏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是挺好看的。大野智盯着樱井翔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了一会,然后不死心地低头扒拉了一会自个儿的小眼睛。
不争气的。小大野智低声骂了一句,不打算继续窥探别人的隐私,转身蹦走,还没等他起蹦呢,他就听见后面小男孩清清亮亮的嗓音划破滞重的空气传了过来。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嚯呦。
厉害了。
姑娘我支持你打他。
大野智不走了,饶有兴趣低头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他准备看完这场戏。
“什么…什么为什么,哪有为什么啊!”
“总有为什么的。”小樱井翔认认真真睁大了眼睛,把老师发的小黄帽从头上摘下来,“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再者说就算你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呀。”
“而且我有很多不好的习惯的,”他认认真真地掰着指头数着,“我怕黑,爱吃零食,坐在车上总是忍不住踢脚…”
他那个脚字儿刚说出口,姑娘就忍不住了,上前一个太极推手喊了一句“翔君是笨蛋”掉头就跑。
樱井翔一个趔趄,右边的额头就撞到了墙角上,那下撞得狠,大野智贴着墙体都能感受到震动。
这算啥,告白怎么还打上了?
大野智有点摸不到头脑,姑娘老早就跑远了,樱井翔撞了脑门之后就蹲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小手捂着额角,小兔子牙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大野智小同学是个心软的人。他看见樱井翔这副小样子很是老大爷地叹了一口气,跳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颠颠地去小卖部买了一根白水冰棍和牛奶冰糕。
等他回来的时候樱井翔还是原来那造型,大野智心说这人不会想把自己整出个后天残疾吧,他走过去特大方地把白水冰棍递过去。
“拿着。”
樱井翔估计是疼懵了,傻傻地接过来特别熟练地撕开包装皮就一口。
“哎哎哎?谁让你吃的!”大野智眼疾手快地抢下来,又把冰棍塞回包装皮里,“放头上捂着伤口!”
樱井翔特委屈地盯着他,乖乖地把冰棍放到了头上。
大野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拆开牛奶冰糕,拿小木勺子挖了一勺送到樱井翔的嘴边。
“牛奶味的好吃还是白水味的好吃啊?”
樱井翔抿了一口冰糕,喊了一句“草莓味的好吃”,然后咧开嘴就哭了。
second
但其实那是两个人在小学里唯一的一次交集。
那次以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这事,见面两人也就当不认识对方。
原因很简单,大野智觉得这人真是智障,樱井翔觉得自己智障得太丢人了。
也算是心意相通不是?
到考初中的时候两人的志愿也都是重点。大野智成绩一直还可以,也算是游刃有余,樱井翔的成绩更是拔尖,开学典礼上他煞有其事地穿着小西装站在主席台上做新生演讲。
二宫和也那胳膊肘撞大野智,“嘿,瞧见了没,级部第一。”
大野智翻了个白眼,“本质上是个智障。”
但其实那个时候大野智已经记不太清樱井翔长什么样了,关于樱井翔大野智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双眼睛眨呀眨,两滴眼泪就“啪叽”落到自己的手上了。
大野智抬眼往主席台看过去。不错啊,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后来发生的事,大野智就不怎么乐意了。
樱井翔家其实就住在大野智家旁边,这事两人都知道。
估计是开发商贪图小便宜,两栋二层小楼的楼间距小的可怜,可怜到从大野智房间的阳台使劲一跳,就能跳到樱井翔房间的阳台上。
但两人都没这个想法,说实话他们都不知道对面的房间就是住着对方。
大野智回家就拉窗帘,好像见了光就能显原形,樱井翔则一定要在客厅看完六点的动画片才回房间。
也难为了两个人,这样都遇不见。
上了初中情况明显变了,大野智不仅知道了对面住着樱井翔,还想趁着那个月黑风高夜跳过去掐死这小子。
一切只因为,樱井翔这小子早读。
每天早上五点半,在大野智还沉在死猪般睡眠的时候对面就已经拉开阳台门课本来迎接清晨五点半的太阳了。
他在那边把英语课文读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这边大野智把头死命地往被子里钻。
过不过日子了!过不过日子了!
和谐邻里关系要不要了!要不要了!
樱井翔你这是扰邻!扰邻!
忍了三天大野智就忍不下去了,光着脚“哒哒哒”地走到阳台边,拉开三层厚厚窗帘,拉开卡门冲着樱井翔就嗷嗷叫,“我要睡觉!”
樱井翔那边正声情并茂着呢,让他这么一嚷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啊?”了一声。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你打鸡血啊!才五点半你背什么背你!和睦…”说到这大野智卡壳了一下,一脸严肃认真地冲樱井翔点了点头,“你一等。”
“????”
然后樱井翔就看着大野智走到栏杆前,双手扒住栏杆,缩着脚趾头拱起了后背,跟猫一样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樱井翔一个绷不住就笑了,清晨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了淡淡的影子,他站在一片光明中伸出手,“智君,我们一起呗。”
大野智被一片光亮晃得睁不开眼,他嘟囔了一句“我才不呢”,然后还是地拿过来自己的英语书。
“我只是因为今天要听写。”
“加油啊。”
“必须必啊。”
third
大野智是被饭香唤醒的。
他懵懵地从床上爬起来,后知后觉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鼻梁。
还好没断。
樱井翔房间的布置和他小时后的房间布置很像,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衣柜,东边的那面墙是一个巨大的书架。
很久以前大野智就想问问他,摆这么大个书架他就不怕哪天地震起来被书砸死啊。
只是他没敢问出口,很多事见鬼的灵验,他真是冒不起这个险。
于是高二那年的暑假大野智打了一个月的工,攒钱给樱井翔买了个可推拉的矮的书架,换上之后樱井翔原来书架上的书根本放不下,大野智就盘腿坐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挑。
“樱井翔,小学课本你还留着干嘛?”
“这是我的回忆!回忆!”
“那小学的练习册总没必要留着了吧!扔了扔了,不扔你留着过年啊!”
现在樱井翔的房间足够大,摆上高高的书架也没什么安全隐患,大野智看过去,那些小学初中高中的教材也早就没了踪影,连同那个嚷嚷着“回忆”的少年一起。
樱井翔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画面,大野智呆坐在自己的床上死死地盯着书架,盯得眼圈一个劲地发红还是不停下来。
“干嘛呢。醒了就来吃饭吧,别愣着了。”
“哦。”大野智有点局促地下床,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以前的教材都扔了啊。”
“扔了,留着太占地方,没什么必要。”
“也是。没必要。”
还占地方。
说是饭香,樱井翔其实就煮了点粥。
让他做点别的也的确是难为他单身男人在家里基本不做
饭,就这些煮粥的米还是上次樱井翔妈妈来给买的。
不过好在大野智是个味觉白痴。
而大野智是一个味觉白痴,这是樱井翔和他熟悉起来后才知道的。
那时候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了之后都能看见樱井翔跟一阵风一样从教室跑到隔壁班窗户的边上,顺手捞起埋头记笔记的大野智。
“唉唉唉,你等我写完这一句话啊。”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灵活地撑着窗沿从教室里跳出来。
“你写完就没饭吃了!”
樱井翔就着猎猎的风声大喊着,大野智想反驳他,一张口就呛了满嘴夏日里弥漫着花香的风。
跑也没用。
现世孩子被戴着【温室里的花朵】【弱不禁风的豆芽菜】的帽子,可跑食堂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百米冠军。
等他俩到食堂,队伍早就排到五米开外去了。
大野智趴在樱井翔的后背上气都喘不匀合,他一边作死狗状调整呼吸一边心疑,都跑成这样了,学校怎么就没发生过踩踏事故什么的。
“明天咱们还要快。”樱井翔特嫌弃地把大野智从自己的后背上撕下来,双手握拳说得又坚定又决绝。
大野智站不住,一个腿软直挺挺地往地上跪,樱井翔无奈,把他捞进自己的怀里,他听见怀里人几乎有点绝望地声音:“……这还怎么快?”
“总是有办法的,不是有比我们早到的人吗?”
“他们教室在一楼,我们在三楼!”
“不要向没做过的事情说不可能!人生就是由不可能堆砌而成的!”
大野智忍无可忍,一个巴掌呼在樱井翔洁白的脑门上:“你别在这说些有的没的,不就是吃饭吗!跟我走!”
那是樱井翔这辈子第一次翻墙。
他看着大野智轻车熟路地从草堆里找出几块石头,像模像样地搭成阶梯,又轻快地跳了上去。
“你这样不行啊,这还差着一截呢!”樱井翔比划着,大野智头顶到墙沿的确还是有一段距离。
大野智看着他特别嫌弃地翻白眼,“你要胳膊干嘛用的?”说着纵身一跃双手紧紧抓住墙沿,两只脚在墙上胡乱蹬了几下愣是坐到了墙头上。
“愣着干嘛,上来啊,还要我下去背你?”
樱井翔磨磨蹭蹭地往上爬,“你到时候拉我一把。”
行,你快点。”
两个人废了不少劲终于爬了上来,樱井翔还没来得及开心呢,往墙外面一望,登时心下就凉了一半,“大野智我们怎么下去。”
“跳下去啊。”
“我目前为止还没有跟你殉情的打算。”
大野智被这人逗笑了,乐呵呵地嘟囔着“you jump, i jump.”丝毫没犹豫就跳了下去。
“喂!”
那时,少年樱井翔被【自己可能害了一条人命】的阴影笼罩。
大野智极灵活,加上其实墙也不算太高,他翻滚了一下减轻了冲击力,就从地上爬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下来吧。”
“……不。”
“我接着你。”
“我不信你!”
大野智伸手拢了拢额角的碎发,汗珠顺着圆润的眉骨滑到脸颊上,被夏日里如盘的骄阳映出一条亮亮的印记,“相信我。”他说。
后来,樱井翔记不清楚当时他是否点了点头,他只记得自己被阳光晒得晕了头,在跳下去的时候,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他们两个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选了家中餐馆。
艳红艳红的水煮鱼在小炉子上不停的翻滚着油亮的泡泡,袅袅的白色的水气从锅里窜出来还带有辣椒浓浓的味道。
两个人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吃得声泪俱下,可乐里的碳酸分解出的二氧化碳扑磁扑磁的刺激着口腔,混混沌沌的说不上辣也说不上麻。
大野智从卷纸筒里给樱井翔扯了长长的一节纸巾递过去。
樱井翔被辣得口齿不清的跟他说谢谢。
大野智摸摸鼻子说不用。
从那以后两个人再也没出去吃过饭,一是过程实在太凶险,二是后来也没了机会。
fourth
“客房给你收拾出来了,去洗澡。”樱井翔领着人到厕所,水已经放好,他认真地告诉他哪里接水,热水凉水怎么控制,新牙刷放在哪里,回头却发现那人早就脱光了缩进水里,开始洗头了。
樱井翔笑了笑,转身去刷牙。
大野智坐在浴缸里,打开水流,冲洗掉头上的泡沫。
“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大野智闭着眼睛,一张脸皱成一团,他开口的时候泡沫不停往嘴里跑,他就吐吐舌头再吐出来。
樱井翔吐掉一口泡沫,“什么。”
“忘记是人类最棒的能力。”
樱井翔皱着眉头想了想,看着镜子里一脸凝重的自己忽得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当初我看这句话也这个反应。可是这话乍看不对,细想也很有道理的。”大野智锲而不舍地把泡沫和水从口里吐出来。
“你想啊,人这一辈子发生的事情总不会都尽如人意,人类的大脑会选择性地忘记一些痛苦的,悲伤的回忆,这样来说对心理调节也是很有作用的。”
樱井翔吐掉一口漱口水,“可是,再难过的回忆也是回忆啊。人这一辈子这么短,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就这样白白忘记了,那时那刻的感情啊什么的不都没有了吗。”
“不会没有的。”水流声停止,大野智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记忆和情感都会深深埋在大脑深处,那些忘记的人不是忘记,只是不愿意再想起。”
听到这,樱井翔愣愣地扭头看着坐在浴缸里将湿发一股脑捋回脑后,浑身上下蒸腾着水汽的大野智,似乎想从他朦胧在一片水汽中不怎么清晰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来。
大野智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噗”的一声笑出来,“你快洗把脸吧。”
樱井翔看向镜子里,自己的嘴边有一圈雪白的牙膏沫。
看起来傻极了。他想,傻极了。
樱井翔低头和碗里的米饭较劲,抽空说了一句,“大野智回来了。”
“咳咳”二宫和也呛了口水,伸手拽了几张纸巾,忙不迭地擦着洒在桌子上的水,“你见过他了?”
“他现在住我家里。”
二宫和也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塌,低下头默默地把纸巾叠成小方块的形状,抬手向垃圾筐里丢。
啊,没进。
“你……打他了?”
樱井翔从咖喱饭里抬起头几乎是有点心虚地,“就拿灭火器打了一下。这是个意外。”
“灭火器?!可以啊,你是下死手啊。”
“都说了是意外。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打他了?”
“你高三毕业聚会那次抱着我哭了半个晚上,挥着拳头嚷嚷着什么‘他回来我一定先打他一顿!打哭为止!’”二宫和也顿了顿,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忘了?”
樱井翔失笑,“这是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二宫和也挖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是啊。是你曾经说过的话。”
“意外意外。”
“他为什么回来?”
“没问。”
“你告诉他你很想他了吗?”
樱井翔放下筷子,“讲道理,我不想他。”
二宫和也哑然。他觉得这两个轴货可能一辈子也谈不成这
个恋爱。
“那他现在在国内有工作吗?”
樱井翔不知道。他现在想想昨天晚上两个人好像没说什么话自己对大野智算是一无所知。
他倒是知道大野智在美国学的是经济。每每说到这里他总是会感慨几句,当初死活要学经济的明明是自己,结果自己学了播音主持,大野智倒是学了经济。
大野智要出国是初三就定下来的。
樱井翔不怎么高兴,可也不能说什么。干什么啊,平白无故地去当人家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他这样想着,气呼呼地拿笔尖去戳桌子上的橡皮,一个用力橡皮就飞了出去,砸到台灯上。
然后,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
…什么情况?
他忙不迭地往床上钻,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风声扒拉着窗户发出的声音实在是有点渗人,他把头紧紧地蒙在被子里,几乎是有点绝望地想起来今晚父母出门前告诉过自己,今晚七点停电。
客厅的钟摆发出“当当”的声音。
不多不少,正好七下。
在第五下的时候,樱井翔的胃传来了一阵阵搅动的疼痛。
这下是真绝望了。
他捂着自己的胃,闭上眼睛慢悠悠地想今天吃了什么。
他想,今天没有吃早饭,因为他不想和大野智一起上学,就推脱了一个去学校学习的由头,提前一个小时出门,今天午饭是一个面包,味道不是很好,今天的晚饭…哎?晚饭啥来着?
他想不起来。好像是吃了,又可能是没吃,他只记着大野智讨好地端了一盒章鱼小丸子走到自己眼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可好吃了。”
对了。他应该是没吃的。
他只是瞥了一眼,然后转头一步步走得潇洒。他决定不理大野智了,说不理就不理,可是他不难过,他想。
“哒哒”阳台传过来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樱井翔头皮发麻地扑了过去,打开窗帘,看见大野智浑身上下湿漉漉地现在门外,咧着嘴冲他笑。
“我在下面敲门没人开的!”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就过来了,你不是怕黑吗。”
“你要不要命。”樱井翔攥紧了拳头,声音恶狠狠的,“大野智你要不要命。”
“要命啊,你先给我把门开开呗。”
樱井翔任命地打开门,回头给他找了件干净的体恤衫套上,那人嘴里不闲着,一个劲地嘚啵嘚啵嘚,“樱井翔你这怕黑的毛病要改一改啊,多大了怕黑说出去多丢人,哎你这件衣服上这画了什么啊,怎么还是大力水手啊,这年代有点久远吧。哎你回头啊你弯着腰干嘛…樱井翔你怎么了。”
樱井翔疼得都变声了,“大野智你个死话唠!我胃疼!我胃好疼!”
樱井翔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让你不好好吃饭。”大野智抬手想敲他脑门,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我打急救电话。”
“电话打不通,我们这一区线路坏了。”
“难怪。”大野智挠挠头,“我以为是被我给弄坏了,惶恐了整两天呢。”
樱井翔又想笑又实在疼得不行,嘴咧到一半又塌下去。
大野智见他表情实在骇人,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那怎么办?我想想……”他绕房间转圈圈,突地一击掌,“隔壁
街有一家小诊所,我带你去”
隔壁街离这里起码有二十分钟路程,那还是指平时,阳光明媚的时候。现在这外头,跟世界末日,自然灾害一样,光往外头望一眼都可怕,别说往里头扎猛子了。
樱井翔心里这么想,却没气力说。
大野智才不管他,找出了一把伞塞到他手里,“你负责打伞。”就蹲在床边。
“干嘛?”
“我背你啊。”
“不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大野智也急了,转头气鼓鼓地看他。
樱井翔眨巴眨巴眼睛,一万个不情愿地爬上大野智的后背。
我,本来是不打算理这个人的。
然后他们出发了。
那把伞幸得够结实,伞骨被吹得乱颤也没有散架,樱井翔抓着它,像抓着一条性命一般,坚决将它罩在两人的头顶。
大野智背着樱井翔在一片风雨飘摇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裤子已经完全湿了,鞋上也一片泥泞。
樱井翔加重了手臂上的力气,“你,不走行不行。”
“你说什么?”大野智回头大喊。
“没什么!”樱井翔也喊回去,他把满脸的眼泪都蹭到大野智的肩头,“小心点!别摔着我。”
你不走行不行。
我会很想你。
很想很想。
fifth
再然后大野智要出国的事两人就都没有再提起过。樱井翔只想反正他高三才走,满打满算自己还有三年,只是他没想到时间原来过得很快,本来以为漫长的高中三年悠悠然然也过去了两年半。
那时候大野智总在天台上练口语,对着一面小镜子,可怜兮兮地用两只白嫩嫩的爪子拽住自己的舌头,呜呜咽咽地发着音。
“智君你在干啥。”
“翔君,你听我港。”
“你慢点港我听不清。”樱井翔咧嘴一笑,学着大野智的大舌头说了一遍,大野智又急又恼,蹬着两条腿去踹他,“樱井翔你别闹!”
他这样说着,一滴晶莹的口水从他的口腔滴落到樱井翔雪白的衬衣上,衬衣浸了水立刻贴到了樱井翔的皮肤上,透着点樱花色的红。
大野智拿下拽着舌头的手,利落地跳下高台躲在门后,“樱井翔你冷静点,现在是法制社会。”
樱井翔一边撸起袖口一边微笑,“我挺冷静的啊,大野智你站那么远干嘛?来,过来。”
“你身上的戾气都要具化成刀了。”
“哪有哪有,来呀快过来啊。”
“我不!你…你别过来!我靠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樱井翔飞快的跑起来,夏日里黏腻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着那块湿掉的地方,让他觉得有点痒痒的,不管是手臂,还是心头。
有的时候大野智也会乐呵呵地问他。
你会想我吗。他问。
樱井翔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二宫和也说,“那你还喜欢他吗?”
“我原来还喜欢他?”
“你喜欢他。”二宫和也叹气,伸手摸了摸樱井翔的后背,“你怎么忘记了那么多事。”
樱井翔有的时候不太喜欢跟二宫和也说话,因为这个人永远有着洞若观火的态度,比如说七年前的夏天。
二宫和也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对面举着一本漫画书,蝉鸣地樱井翔烦躁,他索性拿起自动笔,翻开一套数学题。
“你不去送他?”
他写下一个c。
“四点的飞机,现在来得及。”
第二题选b。
“樱井翔。”二宫和也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摔了书,跳起脚来恶狠狠地指着他,“你怎么怂成这样。”
樱井翔结束了演算,郑重地写上了第三题的答案。
窗帘随着一阵微弱的风有气无力地摆动了一下,蝉鸣又起,合着肉眼可见的水汽凝固在空气里。
终于是二宫和也败下阵来。
“你想过吗。”他的声音蓦地柔和下来,他不再对樱井翔横眉冷对,而是拖了个椅子坐在樱井翔对面,把头靠在椅背上,温和又柔软地看着他。
“他会出国多长时间,你想过吗。”
樱井翔似乎被第四题卡住了,第一种解法算出了一个冗长荒谬的答案。
“或许是三年,或许是四年,”二宫和也说到这里顿了顿,“三年加四年,就是七年。”
自动铅笔蓦地断了芯。
樱井翔冷静地摁了摁铅笔。
他用完了最后一根铅笔芯。
往后的七年里樱井翔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个下午,那个空气中水汽近乎饱和却又滴雨未下的下午,二宫和也坐在对面凝视着自己。
在写完了最后一根笔芯之后樱井翔突然间觉得自己的颈骨像是刚才的那根笔芯一样断掉了,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来,眼前渐渐模糊到看不清题目。
时隔多年,他早已记不清楚那日做的数学题,他甚至记不清楚那日蝉鸣是否真的像自己记忆中那样凄厉刺耳,但他清楚地记得二宫和也的眼神笼罩着自己,带着点怜悯和无奈。
“翔君。”他说。
后来二宫和也说了什么樱井翔就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中从高三开始的记忆总是有点缺失,很多事情他记不起细节,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步入二十代后慢慢开始的记忆力的消退。
樱井翔曾经问过二宫和也,问他他在大野智离开的那天下午到底说了什么。
二宫和也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那么久的事情我哪记得那么清楚。”
下了班后大野智发短信给自己,说他在s大学,让他帮忙接一趟。
樱井翔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大爷,去哪还要自己接的。
话这么说着他还是乖乖把车开了过去。
他走进校门,心想打电话问问大野智在哪,刚溜达到教学楼,就看见公示栏里贴着一张特别授课的告示。
于是樱井翔就去了。他悄悄推开门,大野智正现在讲台上笑眯眯地听着学生阐述自己的观点,课堂气氛也算是活跃,樱井翔就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右手托着下巴慢悠悠地等他下课。
“老师,想问一句题外话。您对留学教育是怎么看的?现如今国内的教育比起国外的来并不逊色多少,可学生还是前仆后继地出国,有些人回国后创造的价值甚至不如自己留学期间花费出去的,这样到底值不值。”
“值不值要看你怎么来衡量啊。有些人觉得自己出去能把语言练出来也是好的,比如说我。”大野智笑出一排小白牙,发出了漂亮的发音。
他说。
When memories become stories , i'll become a song in your dream.
“出国留学很久,这一段时间见不到家人朋友,甚至爱人。等到自己回来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关系变淡了,甚至成了陌生人,这样,也值得吗?”
樱井翔愣在座位上,他没头没脑地想现在的学生想得不少啊哈哈。
大野智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
“家人朋友关系变淡,爱人如同陌路。
可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缺失掉的那些时间没有办法补回来,可重要的是你自己先要不忘记那些感情。你要相信你的爱人,他只是暂时忘掉了,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
“可是如果,等你回来你的爱人的心早就另有所属呢?”
大野智笑了笑:“给你们的建议是微笑着祝福。”
“那老师你呢?”
“他不会。他永远不会。”
sixth
樱井翔愣愣地看着大野智。他想起二宫和也用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后背,语调温柔和缓,他说,翔君,有些话,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会有勇气说了。
樱井翔觉得这七年间缺失的回忆一下子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来自己在高中同学会上他坐在角落里一杯接着一杯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从角落里捞起啃着汉堡肉的二宫和也恶狠狠地说,“你看着吧,他大野智要是敢回来,我就敢狠狠地揍他一顿。”
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回家抱着马桶吐了半宿,半梦半醒间大野智第一次造访他的梦境。
梦中十七岁的大野智坐在天台上晃着脚,微弱的日光在他脸的边缘打下一层淡淡的影子,他伸手揉揉自己的鼻子,苦着一张脸捧着手机外放着英语录音。
When memories become stories , i'll become a song in your dream.
在那个真实得近乎虚假的梦境里,樱井翔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把大野智狠狠地勒紧自己的怀里。
怀中人嶙峋的肩膀硌得他胸腔一阵又一阵刺痛,他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那人的脊背。
他似乎是瘦了,又似乎是没有,樱井翔抚摸到那根笔直分明的脊骨时,他才恍惚想起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拥抱过这个人。
似乎一直是这样。在梦境里,很多不悲伤的事情变得悲伤,不好笑的事情变得好笑。
樱井翔把鼻子埋进那人黄色的发里,沉闷的笑声从他的胸腔扩散。
然后他就醒来了。
他想自己可能做了个什么好梦,以至于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坐在马桶边开怀大笑。
可是他不记得了。
那些记忆中的碎片在漫长时光的冲刷中变得更加破碎。他只能无数次回忆自己与大野智相处的时光。
或真或假,他发觉好像每一次的回忆都会多出些细节。
而那些细节都是自己乐得见到的。
他知道。大野智这个人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淡,早晚他会忘记真正的大野智,他会忘记那个人坐在天台边儿不怕死地把自己的两条腿都悬空在外边,扯着一张数学卷子对着题目破口大骂。
而樱井翔甚至不能确定,大野智是不是真的这样做过。
越是不想忘记的东西。越是记不起。
樱井翔举起手,“老师,你会想他吗。”
大野智眼神笃定。
“我很想他。就像他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说的那样想他。”
他听见了。他果然是听见了。
“我也,很想你。”
seventh
学生:?????
——fin——
上一篇【我曾经想念过你】的大修。哎呦我的妈终于搞完了。文章主旨还是唾弃一下异地恋这回事。
手机排版真恶心,可是我电脑坏了!难过。心塞。不如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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